首页 > 文章经济体制市场体系 取消粮票从泮溪酒家开始
取消粮票从泮溪酒家开始
1984年11月,深圳在全国率先取消粮票,深圳人率先过上不用粮票,粮食敞开供应的好日子。而深圳勇闯物价关,这一计划经济转变到市场经济过程中的“里程碑”事件,也折射出深圳特区敢闯敢试,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精神。
口述
每月粮票都用完
排队三天买不到一块扇骨
廖国良:粮票是物资极度匮乏、市场非常萧条的产物。因为物资匮乏,所以通过票证来实现相对公平的分配。我还记得,作为国家干部职工,我当时每个月有30斤粮票,而一般的居民,16岁以上的轻体力劳动者每个月有26斤,16岁以下的根据年龄分不同的等级。那时候饮食中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大家的饭量都比较大,那些家里有大孩子的,家里的粮食更是捉襟见肘,因此家家户户每个月都得精打细算——吃多少顿干饭,多少顿稀饭,什么时候要向农民买点红薯补充一下,都要规划好。但是不管怎么精打细算,几乎每个家庭到月底还是吃得一点不剩,根本没法顾及有什么特殊情况时的特殊需求。比如说,我的一个朋友,孩子过生日,吵着想吃碗面,但是,家里却一点面都没有,也没有粮票再买了,因此在孩子又哭又闹的情况下,她只好奔波于几个好友的家中去借,到天快黑时,才找到一小袋面粉,最后让孩子吃上了一小碗面条。这个经历在20多年后,朋友还是记忆犹新。
当时,除了买米买面难,买肉也特别难。有一次,儿子生病了,医生说是体虚,要用扇骨煲北芪补补身体。于是我太太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排队买猪骨头。但是,没想到,连续排了三天队,她都没买到扇骨,因为当时的猪肉、猪骨头大部分让酒楼买走了。最后,太太去求酒楼的人,看能不能让一点扇骨给她,但还是没有求到,只能伤心地回来了。
在那样一个粮食、日用品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如果有亲戚在香港或者国外,就会感到非常幸运——香港或者国外的亲戚寄钱回来,可以拿着汇款单领到相应金额的侨汇证,然后到华侨商店去买各种米、面粉、油、猪肉等物品。还有一些从香港回来的亲戚,带了香港面包店不要的面包头回来,拿到的人也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即使是别人不要的面包头,那时候也是美味,更是“医肚子”的珍贵之物。
大胆卖“高价饭”
解决来深建设者吃饭问题
李定:粮票时代的状况,可能全国都差不多。但是深圳成为经济特区后的情况却与全国其他地方不同。原来深圳只有两三万人,但是建立特区后,到1981、1982年,30多万人一下子涌到深圳来,这些建设者大多没有把户口迁过来,第一个月粮票随身带,第二个月家里寄,到第三个月就接不上了,没有粮票,就无法买粮做饭,到饭店没有粮票也吃不到饭,他们在深圳就无法生存。
有一天,泮溪酒家总经理跑来找我诉苦,说有些没粮票的客人来了,吃不上饭,客人只好离开。脾气稍大一点的客人,临走还愤愤地甩下两句:什么特区?连饭也吃不上算什么特区!因此,他希望市里允许泮溪酒家买一些高价粮,做成“高价饭”,让没粮票的客人也能吃得上饭。
来深建设者没饭吃,就留不下来。这对特区的建设非常不利。但是让没粮票的建设者吃上饭,势必是大动作——不牵涉全国的问题,比如提高荔枝收购价,放开猪肉供应,我们都试着做了。但是粮票是全国性的事,不用饭票卖高价饭的口子能开吗?我当天就把这个问题拿到财贸办的会议上讨论。讨论结果是支持和反对的两种意见各半。但是我是支持的,所以我就去请示时任深圳市副市长、主管财贸的周溪舞。听完我提出的泮溪酒家不收粮票作为试验的建议,周溪舞当即拍板,表示同意,但要求不要大开口子,先试一下。
得到了市里的许可,泮溪酒家开始从农贸市场购买高价米做饭。主食、点心卖给没有粮票的客人时,价格要比交粮票的客人高。比如当时一碗米饭,有粮票的卖5分钱,没有粮票的收5毛钱,价格翻了整整10倍。但却没人嫌贵,反而一片叫好。试行几天,泮溪酒家总经理就满心欢喜地跑来告诉我:“没粮票也能吃饭,大家都说好!”
泮溪酒家的口子一开,示范效应非常大,不久其他饭店也都开始卖“高价饭”。后来,连企业单位的职工食堂也开始有了“高价饭”,没有粮票不能吃饭的情况逐渐就少了。
副市长出面四处买粮
市民吃上泰国米
李定:没有饭票的建设者吃饭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不用粮票能买饭的地方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地引发了粮源问题。国家调拨给深圳的粮食就是原来登记在户籍册的几万人的口粮,自由市场上流通的高价粮数量也实在有限。所以我就找到周溪舞,让他带我四处找粮。我们先跑到江西、湖南、湖北等产粮地区的驻深圳办事处,问能不能在当地买一些粮食,价格可以高点,但质量一定要好。人家说,粮食有,但是国家统购统销,管得严,大批量运不过来。我们就磨着他们,希望他们帮我们到农村去高价收些粮食,不装大包装小包,不搞大批量调运,几包几包地小批量运过来。几个省驻深办的人也犯嘀咕,开始是不支持的,觉得深圳买高价粮是违法行为,违反了国家统购统销的政策。但他们还是偷偷地按照我们的办法,通过出口猪只、果菜、杂粮和土特产到海外时,偷偷“夹带”粮食到深圳,这样终于解决了当时深圳的部分粮食短缺问题。
在请几个兄弟省帮忙的同时,我们还把目光瞄准了国外的产量区——泰国。当时我们利用手头的外汇,开始了粮食进口,每年从泰国进口大批大米。所以说,上世纪80年代,深圳人就吃上了泰国米呢!
除了粮食,我们也开动脑筋,多方动员,利用国家给的特殊政策四处筹措各类短缺物资,以满足特区建设和百姓生活的需要。1982年和1983年,市政府两次组团参加广交会,用手中掌握的外汇从广交会上采购到约合人民币3亿元的商品,对缓解深圳的物资紧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取消粮票
粮食供应足不怕抢购
李定:在卖“高价饭”让粮票制度开始松动以及深圳的物资供应逐渐充足后,粮票的取消就水到渠成了。1984年末,时任深圳市长的梁湘主持召开会议,研究是否彻底取消粮票,敞开粮食供应。而此前的试验给出了答案——大家一致认为可以大着胆子试一试。同时,大家也考虑到,如果取消粮食定量供应,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引来抢购。怎么办?会上决定,通知各国营粮食部门多储备粮食,提高粮食售价。若发现周边地区来深圳抢购,再想其他法子应对。
于是,1984年11月1日起,深圳开始取消粮票,粮食价格也上调,如三号大米从0.146元,调高到0.29元。与之相应的,是工资的提高——每个人的工资里增加了粮食补助。
廖国良:听说要取消粮票,群众有些想法,主要是怕出问题。很多人说,全国都没取消,深圳取消行不行?这样的政策是不是能长久?出了问题老百姓会不会饿肚皮?但是,市里召集粮所的负责人开会,向我们说明市里的决定,并且也下拨了大量的粮食过来。我们为了安定民心,就在粮所外面贴上告示,告知周边的居民粮食充足,敞开供应。同时每个来买粮的人,我们也都向他们保证随时买得到粮食。
记得当时确实有不少市民排队抢购粮食,像东门那边的粮店,有人凌晨四五点钟就去排队,粮店一开门,所有人就都涌进去。有的粮店准备不够充分,还起了一些小骚乱。而我们蛇口粮店,由于居民数量没那么多,而且我们的告知、安抚工作做得很充分,再加上我们的粮油备得非常足,所以所有居民在买粮时发现确实是随到随买,也就打消了疑虑,高兴地接受了取消粮票,可以放开买粮、敞开吃饭的事实。
李定:有人说,取消粮票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的“里程碑”事件,因为它终结了计划经济体制下近40年的票证制度。那么深圳为什么能在全国率先取消粮票呢?我认为,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有敢闯敢试的氛围,所有在这片热土的人,都有敢闯的基因,都铆足劲地去闯、探索改革的路径;也因为政府部门愿意听取群众的呼声,对于群众提出的想法,敢于承担责任,愿意试验,在试验成功后再推广。就是这样,深圳在取消粮票、放开物价上,为全国带了个好头。
险些断粮
深圳粮食供应体系在风浪中完善
李定:深圳粮票取消不久,也发生过一个惊险的“小插曲”——深圳差点断粮了!那是1985年夏天,深圳粮油公司向市里汇报,市场上的存粮大约仅够供应五六天了!造成这种险情的原因是当时广东省普降大雨,许多公路被冲坏,运粮车赶不过来。一开始,我们还觉得问题不是很严重,因为从泰国进口大米的订单已下了,按照预订的日程,马上就要运过来了。只要这批大米一到,供应就又充足了。哪知道,天公不作美,当天海上起了台风,这批进口粮、救命粮也没法按时运到!
这下子,我就急了。我赶紧跑到粮油公司一看——情况真的很危急,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四天的量。心急火燎的我马上要求在海上的泰国运粮船1小时报1次位置。那一次等待非常煎熬,但是幸运的是,在存粮见底的最后一刻,运粮船抵达了蛇口,我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后来我们总结,那个时候大家确实是没有经验。我们为了满足市场的供应,在粮食上是有一定存量的。但是却没有预计到有意外和紧急情况。应该说,过去计划经济不用我们在存粮上多操心,到日子了,就向上级供应部门打电话:什么时候到呀?但一旦取消粮票,需要自己操心了,却发现有很多实际问题没有考虑到。
但是深圳的粮食供应体系,也正是在这样的风浪中逐渐完善起来。大家慢慢有了采购、供应、应急、储备的经验,深圳的粮食供应没有“掉链子”,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意外和事故影响深圳粮票取消的创举了。
责任编辑:
文章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