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影响、根源与走向

作为企业组织国际网络的成员机构，我院组团参加了由拉丁美洲企业联合会于9月11日到14日在玻利维亚圣克鲁斯主办的“企业组织国际网络22届年会”，随后前往智利考察农业和农村发展。我们一行4人分别于9月10日和9月11日到达圣克鲁斯，正好赶上支持总统的土著农民与反对总统的富人和中产阶级之间冲突的高峰。14日晚到达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又见闻了15日举行的“南美洲国家联盟紧急峰会”。

在圣克鲁斯市参加会议期间，大街上不时可见紧握冲锋枪的军人。由于参加“企业组织国际网络22届年会”的玻利维亚企业家大多数来自东部，基本上都是反对总统的“自治支持者”，在开会的酒店大堂外也能看见几名紧握冲锋枪的军人，警惕地观察进进出出的会议代表和其他客人。10日晚和11日深夜，我们多次被鞭炮声、自制爆炸物的爆炸声和清脆的枪声惊醒。

会议期间，玻利维亚联邦军队已经空运到圣克鲁斯。与我们一起开会的玻利维亚企业家对正在发生的动乱噤若寒蝉。其他国家会议代表在发言时对动乱的死难者表示哀悼，玻利维亚的会议主持人和同台演讲的玻利维亚会议代表没有一次回应。但是，通过茶歇和会议宴请期间的交谈，以及与同住一家酒店的巴西和智利赶赴玻利维亚圣克鲁斯采访记者的多次交流，我们对动乱的来龙去脉及其影响、根源和走向有了更多的了解。

1．玻利维亚9月动乱对周边国家的影响

2008年9月第二个星期在南美洲最贫穷的国家玻利维亚爆发的社会动荡，是以总统为代表、占玻利维亚人口大多数的土著印第安人左翼阵营与白人和混血人口组成的右翼阵营之间长期存在的利益冲突的突然爆发；具体表现为支持总统的土著农民与反对总统的富人和中产阶级之间的械斗。作为玻利维亚历史上第一位土著人总统，莫拉莱斯一直与委内瑞拉总统查维斯遥相呼应，被指责正在制造第二个古巴；而比较富裕的东部4省（圣克鲁斯省、贝尼省、他日加省和丘基萨卡省）和最北端的潘多省5个省的省长，则是富人和中产阶级的代表。

2008年9月10日是企业组织国际网络22届年会的北美、欧洲、亚洲和大洋洲以及以团体成员名义参加该国际网络的拉丁美洲18个国家的代表到圣克鲁斯城集中报到的时间。当天，右翼抗议者冲击了国家税务局的多间办公室、国有电视公司和国有电讯公司，导致玻利维亚圣克鲁斯市许多地方电话服务的短暂中断，并控制了税收体系和当地的农业改革办公室。政府安全部队被迫退守军营，有军人遭到反对派的殴打，武器被掠走。到了晚上，支持自治的抗议者完全控制了市中心，数百人高举绿白色圣克鲁斯省旗，燃放鞭炮庆祝胜利。反政府的抗议者还引爆一处天然气管道，使出口巴西的天然气减少了10%。

次日，一架C130飞机满载玻利维亚联邦部队降落在圣克路斯民用机场，该机场前一周开始被反对总统的武装人员控制。运送军队的飞机能够降落，是因为打着运送联合国援助物资的名义。但舱门打开军队一露面，立即遭到枪击，双方在机场激烈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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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严重的暴力冲突发生在人烟稀少、与巴西最近、玻利维亚最北端的潘多省。9月11日，潘多省省会发生了中央政府支持者和反对者的大规模冲突。中央政府宣布该省进入紧急状态，私人汽车未经批准不准上街，社会团体不准集会，酒吧、餐馆和迪斯科舞厅都必须在午夜前关闭，任何居民不得携带枪支弹外出。

玻利维亚武装部队控制了潘多省首府的机场，并准备重新夺回全城的控制权。莫拉莱斯指责潘多省省长指挥了对农民的屠杀，潘多省省长反驳说，“人人皆知，那些社会主义农民是假农民，是武装人员”。

同日，他日加省省长马里奥•科西奥前往首都拉巴斯，代表不愿与中央政府直接谈判的另外3名省长与中央政府进行谈判。莫拉莱斯说，他不仅愿意与省长们谈判，而且愿意与市长和一切社会团体进行谈判。在开始谈判之前，马里奥•科西奥呼吁对话。他说，“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让这个国家平静下来。我们来到这里已经清楚表明我们为此创造气氛的愿望”。

9月13日，在距离圣克鲁斯城30公里的蒂基帕亚再次发生暴力冲突，支持东部自治的抗议者和支持总统莫拉莱斯的农民使用了自制火器。

9月14日，反对派游行示威的组织者宣布，他领导的示威者将撤除路障，以显示支持对话的良好愿望。

9月16日，潘多省省长被武装部队抓捕，当即被押送到首都拉巴斯，他面临雇佣土匪向支持中央政府的农民开枪的指控。

玻利维亚一个星期的暴力冲突，至少导致30人死于非命，设在高速公路上的35处路障使半个国家陷于瘫痪。玻利维亚政府官员说，天然气出口管道的破坏导致每天少收入800万美圆，修复管道至少需要1亿美圆。

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指责美国支持反对派的省长们推翻中央政府，命令美国驻玻利维亚大使离境。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指出，玻利维亚的挑衅将严重伤害两国的共同利益，破坏正在进行的反毒品合作，对该地区的稳定造成严重影响。莫拉莱斯说，他不愿意断绝与美国的外交关系，但美国驻玻利维亚大使与反对中央政府的各省省长见面，煽动动乱，影响非常恶劣。美国是玻利维亚最大的发展援助国，每年有1亿美圆的反毒品援助，还为玻利维亚的纺织品和其他产品提供零关税进入美国市场的待遇。一个星期的动乱使玻利维亚失去了美国的发展援助和特殊贸易利益，这对全年GDP只有124亿美圆的南美洲最穷国家而言是很大的经济损失。

玻利维亚动乱使南美洲作为多事之洲的外交格局乱象丛生。以南美洲左翼首领自居的委内瑞拉总统查维斯警告说，如果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被推翻或者被刺杀，委内瑞拉将为军事行动打开“绿灯”；但玻利维亚军队以“反对任何形式的外部干预”给予回应。

玻利维亚是南北洲第二大天然气生产国，天然气资源集中在东部4省。巴西50%的天然气依赖玻利维亚，玻利维亚的动乱已经成为巴西经济社会稳定的严峻挑战。巴西外交部表达了对玻利维亚动乱的严重关切。巴西总统的助手说，巴西和阿根廷政府的高级官员同时与莫拉莱斯及其反对者谈判，争取尽快达成协议。

厄瓜多尔总统柯雷亚说，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都有充分的理由驱逐美国大使，声称厄瓜多尔政府也会驱逐任何干预其内部事务的人。为了表示支持玻利维亚驱逐美国大使的立场，也为了显示与莫拉莱斯的团结，他还拒绝了与美国总统的会面。

洪都拉斯总统塞拉亚推迟了美国大使递交国书的仪式，同样是为了表示与玻利维亚的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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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维亚动乱成为南美洲10国共同面临的政治危机。智利总统、南美洲国家联盟轮值主席巴切莱特9月15日在首都圣地亚哥召集紧急峰会，分析玻利维亚的政治形势，做出了支持玻利维亚领导人的决定。面对危机，这个成立只有4个月、以欧盟为目标模式的组织投票表决，决定成立专门委员会，参与莫拉莱斯政府与其东部叛离省份之间的会谈。

巴切莱特总统在智利电视台宣读了南美洲紧急峰会声明，声援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反对任何分裂玻利维亚国土的企图，呼吁捍卫人权、民主与玻利维亚的领土完整。声明还说，南美洲国家联盟新成立的专门委员会将调查潘多省导致30人丧生的大屠杀，敦促通过对话解决玻利维亚动乱。

2.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根源和走向

（1）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导火索

玻利维亚9月动乱有两根导火索：一是去年12月在右翼团体的抗议和暴力反对声中由立宪大会通过的新宪法。该宪法规定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包括赋予政府对自然资源更大的控制权，扩大各省和土著地区的自治权，更大范围地承认土著司法体系的决议方式和程序，同时保护私有和土著公社经济。左派认为这部宪法没有解决土地改革和自然资源国家控制问题，而右翼则全盘反对所有的改革。该宪法还需全民公投得到2/3多数通过后才能生效，但遭到立宪大会右翼代表的坚决抵制。二是今年8月10日玻利维亚就总统、副总统以及全国9个省中的8个省长的去留问题举行的全民公投。总统莫拉莱斯获得67.41%的支持率。高票继续留任、政治地位巩固后，莫拉莱斯宣布将在今年12月7日再次举行全民公投，通过修宪案，以便强力推行土地改革，抽取东部省份天然气税收以建立公民养老保险制度，并实现自己连选连任到2018年的政治目标。这是引起9月动乱的直接导火索。

（2）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深层次根源

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深层次根源是莫拉莱斯2006年初上台执政后，在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下推行社会主义运动导致的宗族利益冲突、地区利益冲突、政治和文化冲突的必然后果。

2005年12月，贫困土著农民出身的社会主义运动领袖莫拉莱斯赢得总统选举，成为玻利维亚历史上第一位原住民总统。

莫拉莱斯就职后从2006年5月开始推进天然气和石油产业的国有化，引起阿根廷和巴西的不安。这两个支持他担任总统的国家是玻利维亚天然气的主要客户和投资国。8月，由于玻利维亚国家能源公司缺乏资金，国有化过程被迫暂停。9月，在巴西的强烈抗议下，对巴西在玻利维亚投资建设的石油和天然企业进行国有化的努力也被迫暂停。

2006年7月的玻利维亚举行立宪大会选举，执政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获得了255 席中的137 席,超过60%，但没有达到通过修宪所要求的2/3多数。如果新宪法获得立宪大会2/3多数的支持，总统可连选连任一次，每届任期从4年延长到5年。如果在2008年提前举行大选，莫拉莱斯有望一直执政到2018年。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为此试图降低修宪门槛，引起了反对派的大规模游行。

另一方面，莫拉莱斯政府开始推行重新分配土地的计划。尽管最初重新分配的土地只包括国有土地，但仍遭到玻利维亚东部各省地主的抵制，导致扩大土地改革的计划在国会受阻。2006年11月底，玻利维亚参议院通过农业改革法案，激起大地主的愤怒，他们在东部省份组织了一系列的游行示威。最大规模的示威游行于2006年12月15日发生在圣克鲁斯，超过50万人参加。

2007年1月8日，数十万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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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农民占领科恰班巴市中心广场，要求省长辞职。遭到当地警察镇压后，愤怒的农民点燃了省长办公大楼的一侧。三天以后，抗议的土著农民遭到中产阶级的包围。他们提着木棒、高尔夫球杆和枪支冲进市内，冲破警察的防卫线，向农民发起攻击。几个小时的械斗导致100多人受伤，2人死亡。

莫拉莱斯担心对抗会波及到玻利维亚其他地区，他亲自出面干预，说服左翼团体休战，暴乱得到平息，莫拉莱斯政府乘机宣布实行矿业和电讯业的国有化。

2007年11月，玻利维亚国会批准政府计划，每月为每个超过60岁的玻利维亚公民提供26美元的养老金，每年需要2.15亿美圆，所需预算将从省级政府的天然气税收中抽取，存入国家退休基金。这个被称为“尊严工资”的计划激怒了天然气资源丰富的东部省份。它们宣布“自治法令”，要求控制地方警察部队，建立自己的教育、健康和司法制度，控制自然资源和“内部移民”。这些要求超过了联邦制度所允许的范围。

（3）玻利维亚9月动乱的走向

综上所述，玻利维亚出现的动乱是穷人和富人之间、土著印第安人与白人之间、东部和西部之间的冲突。但是，右翼的支持力量不仅在东部，也包括其他地区的富有和中产阶级。另一方面，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在东部也享有广大农民和土著人的坚定支持。因此，玻利维亚分裂为富裕东部和贫穷西部的可能很小。

种种迹象表明，玻利维亚的动乱在短期内很难根本平息。左翼力量在争取自治的东部享有土著居民的广泛支持，右翼力量在贫穷的西部也有富人和中产阶级的坚定支持。地区自治或独立也许能够通过武装斗争实现，但既平息不了富裕东部的族群冲突，也难以消灭西部的贫富冲突。另外，建立不久的南美洲国家联盟目前来看不会允许其最贫穷的成员国分裂。暴乱爆发不到一周，该组织就举行峰会，强硬声明支持玻利维亚中央政府，同时呼吁通过对话解决分歧就是左证。

在南美洲的政治版图上，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和委内瑞拉总统查维斯是铁杆盟友，而对作为委内瑞拉坚强后盾的俄罗斯，在美国的后院与美国抗衡已经成为其重要的全球战略。美国80年代以来通过提供大量发展援助和反毒品援助，在玻利维亚不乏盟友，俄美两国在玻利维亚的角逐刚刚开始。这将是玻利维亚长期处于动乱状态很重要的外部根源。

巴西和阿根廷在玻利维亚有巨大的能源利益。如果自治能更好地保证两国的能源安全，他们就会支持自治；如果维持玻利维亚的统一更有利于两国的能源安全，他们就会支持两派的和解。所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企业家说，巴西和智利等依赖玻利维亚能源的南美国家，将是影响玻利维亚内乱走向最重要的不确定因素。

享有压倒性执政支持率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在左右翼激烈对抗的玻利维亚似乎必须放弃通过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实现社会主义目标的幻想，而应建立族群和解的统一战线，避免地区利益冲突和贫富冲突进一步激化，在保证富人和中产阶级既得利益的前提下，通过渐进式改革，在较长的时期内，分步实现逐步提高广大土著居民政治和经济地位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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